编者按:郑思怡的作品是在这里第二次编辑了。起先注意她的名字是缘于她年得了个“荆门散文.文学奖”,后来看她的诗也写得颇有灵气。现在编发她获得年“荆门小说.文学奖”的作品,心中对这位九零后写作者更是充满了期待。这篇小说无疑受日本小说名家川端康成的影响非常大,她在小说语言的布局上细腻而内敛,在故事的展开与结束的延伸上都颇有川的遗风,然而在情节构思上又有别出心裁。
1.
暴雨时节真正的来临了。
每个夜里都有狂风在呼啸,仿佛时刻都在觊觎屋顶。雨水从山顶咆哮而至,将屋旁的缓坡冲击成一条条沟壑,整栋房子被雨水和叶子破碎的声音笼罩着,雷雨压倒性地统治这个小镇,青灰色的天穹覆盖着所有生活的迹象。
前几日栗原突然宣布要到自家的别院散心,彼时并不是游玩的好天气,去年这个时候惠子娘家的姑姑来此度假,回程时因恶劣的天气不得不滞留了许久。惠子并没有多问,为他收拾了丰富的行李,也帮他把只写了开头的手稿一并收拾好了。
这是一栋建立在半山腰的房子,春夏之际时,与惠子一齐选定作为消暑的居处。因为上山的小路比较平缓,一直延伸到绿色乔木的尽头去,等走到那林木茂盛之处,小路又折向别处。峰回路转之时,石板台阶两旁的紫阳花开得壮烈蓬勃,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尽,紫阳花艳蓝的影子在石阶上晕染开来。一些青翠的树上攀附着朝颜,在枝头袅袅婷婷地开放。然而这次栗原独自前来,适逢连绵大雨,这栋房子在青灰色的雨幕中,也似苍老了似的。
这一天照例下了很大的雨,客厅里的落地台灯忽明忽暗透着阴郁的气息,栗原半卧在客厅里的沙发里看书,近来看一小会儿都会觉得眼睛疲惫非常,只好将书递给一旁正在削水果的香奈,“请帮我念念吧。”
香奈从前是栗原在东京大学文学课的旁听生,要写关于中国文学的论文,常常向栗原求教。久而久之,栗原对这个锲而不舍的女孩子起了恻隐之心,因此也常常主动帮她搜集相关的文献,后来竟然得知香奈正在为留校任教努力,也尽量帮忙走动。偏她又博学好闻,天文地理都略懂一二,常常有许多新鲜事物与栗原讲,栗原也觉得自己也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一般。听说栗原要到别院住一段日子,香奈就立刻主动说要过来帮忙打点。
香奈接过书籍,平铺在鹅黄色的半裙上,又突然想起了什么,抬头问道,“这几日雨势颇大,要不要往家里挂一个电话?”
栗原摇摇头,“不用这么麻烦。正好都放松几天。”
“是。”惠子清了清嗓子,“从头开始念?”
栗原伸手过去指了指,“请从这里开始吧。”
香奈清了清嗓子,用极其温柔又轻微的声音开始念了起来。
“唔。”缩在毛毯里闭着眼聆听的栗原突然发出了一点声音。
香奈等了一会儿,听见栗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,就合上书本,缓慢地站起身来,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一眼,轻轻地拉上了窗帘。
从几个月之前开始,栗原的睡眠就不怎么好,夜里十分清醒,辗转反侧以至于难以入眠,到了白日里,却又开始精神困倦,每每吃过早餐就感觉到疲惫,手里正在写的两部小说不得已只好搁置了,只有两个杂志开的专栏还能勉强交差。
然而近来栗原总觉得惠子身上仿佛依然没有人到中年的痕迹,却反而更加具有活力了,出于栗原的身体状态不宜远行的考虑,总有一众友人与惠子相约远行。久而久之,夫妻二人共同的爱好和乐趣也就挨不上边了。惠子结识了许多从欧洲来的女友,从那以后也就完全接受了欧美的饮食方式,家中又另外请了一位英国女侍,夫妇二人分别用餐。从前,刚结为夫妇时恩爱无比的两人,也必然想不到有一天会到了如此奇怪的境地吧。
令人遗憾的是栗原和惠子结婚多年,还是没有子嗣。据说男女二人在房中行此私密之事,是源于对对方身体的迷恋,以及对彼此身体上独特气味的眷恋之情。初夜时惠子满脸嫣红地入眠了,栗原望着蜷缩在他怀抱里的娇小身躯觉得甚是可爱,玲珑剔透的一对乳房,在这个深蓝色的夜晚宛如一对白色的月亮在他的手中荡漾。她的脖颈软软的,皮肤上有茉莉盛开的痕迹。他也曾有过很多女人,身上的味道浓得化不开,被侵占被跨越后,香味就萎缩变质,像秋天里桦树林下堆积的落叶陈腐的味道,实在很难让人再有兴味。惠子是截然不同的,惠子在他身下那一声急促又拘谨的鸣咽,洁白身体上涌动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与颤栗,使他的种子被唤醒,继而破土而出,她给他带来了某种春天的复苏。一切都是新的,她的手腕新鲜,她的乳房新鲜,她的新鲜锁骨使栗原感受到一种柔软却有生命力的撞击。
很多年过去了。栗原拥有这种春天许多次,他也在这种春天里逐渐老去,惠子当然也不再年轻了。曾经有一次,栗原同惠子开玩笑说,“咦,现在像是在沙漠里行走呢。”惠子不回应这句在她看来有些粗俗的玩笑,她虽然有些恼怒,但是那天实在不能坏了男人的兴致。后来验证那一天的努力又失败了,栗原安慰她说,“没关系,咱们两个人不也挺好的么。”惠子又疲惫又失望,想把怒火发泄在栗原身上,就用轻蔑的语气回头说,“就算是湖泊或者海洋,也要有足够的力量才能讲水引上岸来不是吗?”
栗原咋了咂嘴,只好侧过身子埋头假装睡着了。
实际上,栗原也不知道回应什么为好,惠子说的也不无道理,随着年龄的增大,什么都有些力不从心。惠子又总是算好日子对他郑重其事的提示好几次,就连面对他的也是一副慷慨迎战的表情。有一次栗原正埋头耕耘,惠子突然想起来什么,“你也别灰心,听说从前在我们家里做过事情的千代子的老公,已经五十岁了,还让千代子怀上了小儿子呢。”
栗原心里立刻就升起一股怒火,他想报复一下惠子,就抽身而出,用被子裹住身体,故意用揶揄的口气说道,“大概是因为千代子总是劳作锻炼的缘故,到了现在除了手粗糙一点,身上的肌肤还是吹弹可破呢。”
那边的惠子没有说话,过了一会儿,床那头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。这个夜晚,窗外的槐树没有像往常一般向窗户里投射下巨幅的黑影。“没有月光啊。”栗原低声咕哝了一句,也埋头睡去了。他们总是吵不起架来的,到了这个年纪,谁也不肯折腾了。
栗原这一觉睡得意外地饱满而踏实。香奈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了良久,见他醒了立刻迎上来,“今天给您煮了秋葵粥,请趁热喝吧,我下午要回去上课了。”
栗原摆摆手,“麻烦了。你最近正是忙的时候,就不要管我了。这些琐事女侍都可以做。”
“亲手为您做我才放心呢,我明日再来。”
过了好几日,天才开始放晴。
三浦打电话给栗原,说要过来探望他。
院子里的几簇月季没有要再开放的迹象,早些天盛放过的花瓣也就顺势落到湿哒哒的泥土里,有的随意散落在石板上任风吹卷,褐色从本是绸缎质地的花朵边缘开始蔓延。
栗原正准备回楼上去躺着,看见从门外闪进来一个瘦削的身影,就向三浦挥挥手,见他穿着的便服被风撑得满满的,衣服下摆分叉的两片也稍微地向两边张开。三浦是栗原在东京大学的校友,现在是一名心理医生。
可能是因为上身过于颀长的缘故,三浦沿着院子里的石板步道在碧油油珊瑚树的疏影里疾步走着,看起来仿佛是一个晃晃悠悠的少年。他衣袂微摆,将院子里的光影带动起来,有波动的风掉落在鲜活步伐后的尘土里,像鱼类的尾鳍煽动的涟漪。
三浦对这间茶室表达了发自内心的赞叹,一边脱去鞋履一边低下身去,栗原招呼女侍备好茶具,从茶道口进入时,三浦正抬头望着壁龛上的一幅字画。
这也是惠子去时的作品,大抵是从天泉山旅行归来,她连夜所作。画上的天泉山岚隐没在一片雾霭里,一枚扎着惊云髻的和服少女面山而立,形影单薄又孤寂。又有一只斑斓的老虎雄踞卷右,那虎虽只现了头部,且远在山岚之中,但乍一看去,好似这女子正在猛兽血盆大口中似的。据惠子回忆,那夜她在天泉山留宿,夜里狂风大作,她梦魇了一只花色斑斓的猛兽,几乎就在耳边哭啸,自此后每夜都为此惊扰。惠子隐约觉得是触犯了什么神灵,因此执意挂在壁龛上,好在这茶室人气多一些。
如今再看这画,虽此时室内清明了许多,光线从镂空的楠木窗里钻进来,偏偏这壁龛设立在最北处,这野兽凶猛却隐匿在一块三角的阴影里,显得更加阴郁可怖起来。
栗原抬抬手,示意女侍将画卷取下,一并放在院子里。三浦则低下头,喝了几口茶。
女侍取了沸水沏茶,三浦尝了一口,赞叹这茶清雅无比,好像有泉水叮咛于唇齿之间。栗原告诉他这是惠子特意交代女侍去附近山里取的泉水,深山里水质清冽甘醇,放置在一只室町时代的胆矾瓷器里,埋在地下留以招待贵客。三浦感叹这茶水的用心之处,捧着一只绿釉的茶碗喃喃道,“因为栗原君才能体味到这种茶韵啊。”栗原心想,“这哪里是因为我呢”。
三浦见到这周围井井有条的样子,心里暗自有了考量,就用戏谑的口吻打探道,“香奈小姐经常过来帮忙吗,难不成是惠子交代的?”
“唔,她现在打算留校任教,在忙活这事呢。”
“啊,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喝了几回茶,西面的一面窗竟全部为阳光所嵌入,阳光泄下来,一些乔木宁静地从圆窗投射过来。
2.
过了夏至,天气忽然热得使人异常烦躁,太阳悬在空中将屋顶烤的要熔成一滩岩浆,女侍往院子里一遍一遍地浇水,那水渍在石板上刚形成立刻化作一缕白烟,水果盘下面的冰块很快就变成一些可怜的冰粒子漂浮在水中。栗原坐在茶室中间盘腿而坐,女侍把窗户都推开,挂上竹编的帘子抵挡骄阳,汗水仍然一波一波地溢出来在白色的领口凝成一圈黄渍。女侍做的都是清汤小菜,但那热气也将青菜的水分也蒸发去了,只好丢到一旁,喝些绿豆汤解暑。
这样一来自然就消瘦得十分厉害,连贴身的内衣都变得松松垮垮,女侍的脸上浮动着忧愁的神情,采了薄荷贴在栗原的太阳穴,也尽职尽责地谢绝了多有的访客,时常重新摆放家具,等注意到的时候,连昨日生活的痕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只有三浦还是和往常一般精力充沛,一大早就来按门铃。早晨天气尚好,清风穿过樱木,仿佛灼人的热浪不曾侵袭这片土地。
听说要去散步,香奈也就随着一同前往。路过一栋白色的西式建筑,四周都是宁静的没有香气的白色花朵,在山岚一望无际的碧绿中越发显得安静。
就在这里栗原看见一个女人,一头松软的长发在肩头随意地散开,风把她的白色裙子不停摇摆,她就坐在几颗苏铁旁的长椅上,怀里捧着一束不再新鲜的百合,发黄的花片暗暗地垂下来。栗原看着她的脸庞,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自己曾经写过的一个句子,“这个容色并不美艳的女孩,已经有了破碎的迹象,宛如四月的茶花,发黄发枯时刻都有要落下来的危险。”这个女人就坐在那里,突然就变成了他笔下的一张脸,给他似曾相识的错觉。这样想着的栗原,不禁也被自己吓了一跳,“大概我是真的开始老了吧。”
香奈瞥了她一眼就快速地走到前面去了。三浦则走上前与她打招呼,那女人见了三浦显得很高兴,三浦与她交谈了好一会儿才追上我们。三浦告诉我们,“这位年轻的太太名为福田加奈子,是我的病人。”
香奈开始感叹这女人何以年纪轻轻就患了这毛病。
“她的父亲福田二郎是冈本一带有名的律师,加奈子从东京大学毕业还未参加工作,就迅速嫁给了父亲的得意门生鹤田。”
“这个年代读了东京大学的女子也有放弃工作而安心嫁人的吗?”
“她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毕业,不过是天真烂漫的一个孩子罢了,听从父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”
“但是这样天资聪颖的少女,又从名校毕业,盲目听从父亲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呢。”
“福田二郎是一个脾气古怪而独断专行的老头吧。”
“这位加奈子婚后生活的如何呢?”
“两人婚后到北海道生活了一段时间,加奈子怀有身孕后就动身回到家中,夫妇二人常常一起散步,鹤田还帮妻子举办茶话会,以免她孕后孤独寂寞。”
“的确是一段佳话,那么她后来又何至于此呢?”
“福田二郎突然患了重病,竟从此一病不起难以自理了。”
“我想起以前确实听几位阿婆闲聊过,是否是那位患了肺癌的将军后裔,名镇冈本的律师?”栗原突然接口道。
三浦对栗原点点头,“就是那位律师,你记性真好。福田家只有加奈子一个独女,她怀着身孕去服侍父亲,这位福田二郎过了秋天就撒手归天,留下孀妇和惠子,父亲死后心情郁结,腹中的胎儿也因此夭折了。”
“那么就因此精神失常了吗?”香奈惊讶地问道。
“这倒是不至于,娘家的事情安排好,鹤田就偕同妻子又回到北海道调理心情去了。”
“看来,加奈子倒是嫁给了一位好夫婿。”
三浦没有应答,继续说道,“过了几个月加奈子又怀孕了,顺利诞下一个男婴。谁能料到,这孩子竟又溺死了。”
“天呐。”
“加奈子接二连三地失去孩子,日渐消瘦也就一蹶不振。鹤田的母亲听闻加奈子日后难以生育,也就对她不闻不问。反而开始张罗为儿子寻找新的女子,鹤田不敢违抗母亲,后来也的确有了年青的女友,过了新年鹤田的母亲竟然以义女之名请到家里长住下来。加奈子见到他们出双入对的情形,常常与鹤田吵闹,日子一久,那无情的婆婆对她产生了厌恶之情,将她送回孀居的母亲身边去了。”
香奈提了提嘴角,“竟然丝毫没有维护妻子,这种只顾愚孝而至夫妻情分于不顾的人,又何必结婚害人呢。”
三浦则答道,“夫妻情分不顾便罢了,竟然在妻子深陷病灾之时另觅她人。遑论是为母亲所迫,即便是酒后失德,也不能做出这等下作之事。”
“确实如此,这对母子所作所为真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,那可怜的人在病中,竟还要受这样的屈辱。”
“三浦君以后结了婚,可千万要记得今日,别再添几个伤心人了。”
“嗳,你们总以为我风流不羁不愿被婚姻束缚,却偏偏不知个中缘由,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个性而不愿意去害人害己呢。”
“今日听来,竟然觉得有些道理,大概要重新思考一下您这种人生态度呢。”
“栗原君觉得呢?”他们转向他齐声问道。
香奈看着栗原,又说,“不过栗原君是个彻头彻尾的君子,这是毋庸置疑的,您是小说家,能否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以警醒世人呢,顺便也控诉一下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吧。”
“这故事真是令人无限悲痛。”栗原心中凄然,“怕是写不出来这种悲痛之一分一毫罢了。”
“哎,”三浦摇摇头,“这样悲伤的事情不仅栗原君不忍写下来,就连我提起来也觉得惨痛而不愿再回忆下去了。”
三人本来打算下山到酒馆里喝酒,但此时都没有什么心情,只好各自回家了。回去的路上,栗原却没见到那位身世凄惨的加奈子,刚才她坐着的长椅上,只有碧绿的樟树投射的虚影在晃动。
3.
这天栗原午睡醒来,正准备漱口,没想到手里的玻璃杯子突然从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“砰”的一下尖利的声音。女侍赶紧上前收拾碎渣,香奈正在埋头整理栗原乱糟糟的手稿,被这突如其来的刺耳的声响吓了一跳,就对栗原开着玩笑说,“我心里总不踏实,该不会我的事又有什么变动了吧。”
栗原就用手舀了一口水漱了漱口,扯了条毛巾一边擦嘴一边对女侍说,“等弄完了,给家里去个电话。”
香奈见了就低着头继续整理,不再说话。
女侍跑到一旁拨打电话的空当,栗原坐在沙发上拿过一叠文稿帮香奈整理。女侍在客厅那头有点着急的询问不停地传过来,还听见“是否让栗原君来听”这样的话语。
女侍从客厅走过来的声音越来越近。
栗原把手中的两张纸放回原处,却并没有抬头,“怎么样?”
“夫人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,让您好好创作就行,不用着急回家呢。”
“嗯。我养的花都还好吧?”
“啊,这个,要不要再挂一个电话回去问?”
栗原摇摇头,“不用,那个西洋女侍也该是是懂得照顾花草的。”
空气又静默下来,香奈清了清嗓子,“老师,今天下午您同三浦先生约定见面呢。”
“啊,已经全然忘记了”,栗原皱了皱眉,“医院里吗?”
“是的,您直接去他办公室就行,他在那儿等着您。”
栗原快速地换好西服,这回怕是步行来不及,只好开车前去。
栗原气喘吁吁上了楼,拐进三浦的办公室,然而三浦却并不在。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闷,就起身走到窗前,眺望远方碧绿的山岚。
一片绮丽的云霞好似倚卧在天边尽处山岚起伏的身躯上,夕阳为云翳染上金丝,山峦的空隙里散出慵懒妩媚的光线来,那浅淡的光晕有些虚弱,但也因此显着一些意犹未尽的意味。
栗原就是那种会眺望远方的人,因此仿佛把整个思绪都交给远处,连身旁走近一个人都浑然不觉。
“这些云朵的边缘就像金箔一般不是吗?”
栗原被吓了一跳,他回过头来看见一个女人站在身旁,“唔,是啊。”
女人笑了起来,自顾自地说,“每次看到这样的美景,就觉得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,仿佛被吸走了灵魂一般。”
“是,的确很是壮观呢。”栗原突然被一阵紧张感袭中,他闻得见女人身上的百合香味,就礼貌性地附和着,一边走到后面去了。
“不应该是壮观,而是亲切感,就像是归宿呢。”女人望向天空的眼神竟然充满了依恋之情。
“是吗,那么遥远的景物,也能让您产生这样的感觉吗?”
“看来您是怀着一颗单纯观赏的心来看待的啊,而我是怀着对家的眷恋之情呢。不过我们不管走着什么样的路,都是殊途同归罢了。”
“唔。”栗原点点头。
“您觉得我是个精神病人,所以听着觉得好笑极了吧。”女人回过头来盯着栗原,她的瘦削面庞都氤氲在这片从远处波及而来的光影里。栗原立刻认出她来,这大抵就是那位加奈子无疑了。
“我也是来看医生的。”栗原不知道如何回答为好,沉默了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话。
“久等了!”正在此时,三浦从门外冲进来,对着两人点点头。
“我就是路过这里,想看这个窗口的云,所以上来了。既然您有约,我就先回。”加奈子轻轻颔首,就径直往外走。
三浦送她到门口说了几句话,就回头走向我,“怎么样,还是睡不好吗?”
“是啊,所以来看医生啊。”
“详细讲一讲。”三浦坐下,打开一个记录簿。
“总觉得心情很低落,本以为是因为我写作的原因,要将自己沉浸在这种悲观的心境里,可是发觉的时候就已经走不出来了。然而就连作品也写不好了,身体也总是疲惫,像是被困住了一般。我有的时候想到,能不能封笔,就在此了却残生罢了。”
“可是我觉得你脑袋里还有东西,还有东西要倾泻出来呢。咱们可还没有到老的时候啊。”三浦一边在本子上记录,一边抬起头看着栗原,郑重其事的说着。
“你这样以为吗?”
“是啊。食欲怎么样,体重在波动应该不大吧?”
“最近香奈准备得清淡,能吃一些。大概瘦了3公斤的样子。”
“最近还去一番町喝酒吗?”
“不去了。”栗原苦笑了一下,嘴角一动,那嘴边开始发白的胡茬就被牵动了一下,仿佛被一块冬天的散落着麦茬的天地裂开了一般,“惠子还是不死心的,要一个孩子。”
三浦并没有接他这句话,因为说这句话的栗原的目光落在了别处,仿佛说出的这句话根本就不是为了倾诉或者什么别的,他原本打算掩盖的东西,发现还是自己揭开更加安全。到底是什么变得安全了,是他开始苍老了吗?
三浦循例问了一些问题之后,就为他开了一些药,叮嘱千万要按时吃。
“那么是精神病无疑了吗?”
“确切的说,是抑郁。放心吧,我会帮你康复的。”三浦站起来,用他宽厚有力的大手握住栗原的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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