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
提着黄金万两,沿着山路往里走,最怕遇到山贼,我这是心虚。这一路遇到最多的还是山苍子,沿路竟然还有不少野栀子。
去年的那场寒潮把栀子花的叶子冻的枯黄,但我还是认了出来。我养了好多年栀子花,也有好几个品种,的确凭气质也能辨认。这些栀子没有一株长过膝盖,也没有一株有粗壮的枝条。毫无疑问,每年夏日开花时节都被人折了去。
我喜欢山里的野栀子,单瓣花,入秋能结橙红的栀子。我一杭州的朋友,去年秋天进山采了好多栀子。
“是采来要卖给药厂吗?”
“哦,不是。是想染几条围巾。”他是一个文艺的青年。
栀子在古代,特别是汉以前,是染黄色的主要材料,汉代文献记载“供染御服”,说明栀子染的黄级别很高。但栀子黄不受日晒,唐宋以后,染黄的主要是槐花。
我种的栀子花开复瓣,难得结果,几百朵花,能结一两个,极为偶然。我计划秋日再来山里一趟,就看橙黄色的栀子。山路两侧肯定看不到太多,要往人迹罕至的山角旮旯。
我种的栀子花,每年只偶然结出几个
在山里走远了,便会失去方向,不知道再往前走是去哪儿。山上有人跑步下来。
“这一直往上走,翻过山是到哪儿?”
“矿坑公园。你应该往另外一条路走,那条往竹径茶语。”
“喔,谢谢!我正是从那边过来。”我犹豫着是不是翻过山去,然后再坐车回,或者直接就原路走回了,我手上提着黄金万两呢,有诸多不便。
再走走吧。没走多远,突然闻到一阵香甜。止步,有点木香花的味道啊,当然木香不会这么早开花。
是山矾。“细蕊黄金嫩,繁花白雪香”的山矾。这句诗是宋代徐俯写的,十个字描绘贴切,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一树毛毛的香甜白花,也是十个字。
我退后几步就见到了。前一天在山那头见到,还没有这么多花,一天时间,就一树繁花白雪了。
山矾还没有完全盛开,再几天一树全白
古代介绍山矾多引用最多的是徐俯的舅父黄庭坚的《山矾花二首》序,因为花名就是他取的:
“江湖南野中,有一小白花,木高数尺,春开极香,野人号为郑花。王荆公尝欲求此花栽,欲作诗而陋其名,予请名山矾。野人采郑花以染黄,不借矾而成色,故名山矾。”
黄庭坚之所以给它取名山矾,因染黄不借矾而成色。说染黄色的时候,用它来替代矾作为媒染剂。
媒染是一个专业术语,“利用载体对纤维没有亲和力的某些染料色素,使其染料染于纤维上”,通俗一些说就是,有些染料的颜色很难染到纤维上去或即使染上了也容易掉色,用媒染剂,就容易染上,色牢度也高。
传统的草木染媒染剂通常用白矾、青矾、胆矾等,不同的草木染,用矾不同。回来以后,我翻了一下《天工开物》,记载很细,如:
“木红色,则用苏木煎水,入明矾。”
“茶褐色,用莲子壳煎水染,复用青矾水盖。”
“油绿色,用槐花薄染,再加青矾盖染。”
近看细节,是配得上玉蕊之名
关于此花名,还有一番说明,在《韵语阳秋》卷十六,摘录了看:“江南野中有小白花,本高数尺,春开极香,土人呼为瑒花。瑒,玉名,取其白也。鲁直云:‘荆公欲作诗而陋其名,余谓名曰山矾,野人取其叶以染黄,不借矾而成色,故以名尔。’尝有绝句云:‘高节亭边竹已空,山矾独自倚春风’是也。近见曾端伯《高斋诗话》云,此花即唐昌玉蕊花,所谓‘一树珑松玉刻成,飘廊点地色轻轻’者。以余观之,恐未必然尔。玉蕊,佳名也,此花自唐流传至今,当以玉蕊得名,不应舍玉蕊而呼瑒,鲁直亦不应舍玉蕊而名山矾也。岂端伯别有所据邪?”
说此花原名“瑒”,是玉名,取其白也。又有玉蕊之名,认为黄庭坚舍玉蕊而名山矾别有所据。
山矾一名的确不好听,但名玉蕊也显得矫情。我反而觉得郑花挺好,不明所以然的名有解释的空间。比如,郑花,因一树珑松玉刻成,繁花细蕊,又名玉蕊;其叶可不借矾而染黄,又名山矾。
回过神来一想良渚的这段山路,很有意思,有栀子有山矾,像是良渚古国的天然染场。
题外话,我将此花拍照发朋友圈,好多人有兴趣。杭州的方杰说我花痴,我却劝他在他花园种上一株,理由有三:
一、他是好古之人,此花宋人喜欢,审美上向宋人看齐,王荆公王安石尝欲求此花栽,黄庭坚还专门写诗两首。
二、此花有玉之气质,一树珑松玉刻成,又名玉蕊,方先生乃上古玉之收藏大家,特别是良渚玉,又爱花,虽不及我花痴,但也半个有余。
三、此花香甜,像木香花,方先生也喜木香,有黄白木香若干,攀满围墙,我追之不及。
此花也推荐给好古好玉好染的朋友们。
注:山矾属下有很多种,上图野外山矾品种,今年又受冻,品相有些差。下图为另一种,像是白檀,在园林中拍摄,品相好很多,也更漂亮:
|江南植物笔记|
我這是逼自己常出去
去杭州、苏州、徽州,越地、永嘉等山水
所以,索性直接開欄目
多觀察,多記錄
無論如何也要記錄二十期以上啊,亲
那么,請多督促和鼓勵吧
阅读过刊
佘山羊奶子、良渚之山苍子、良渚之黄金万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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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葉飛走累了,喝口水,吃干粮